Aeer

Loki从睡梦中醒来时恍惚嗅到了不知哪里飘忽而来的清幽花香，并不过份浓郁，只是施施落落地充盈心脾，让人方在梦里还慌慌不定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突然想起曾听到过的预言之神的一句话：爱情的味道并不是玫瑰花香，而是焚过的玫瑰花香。那他的爱情呢？也必须得经历烈火的烧灼炙烤吗？恐怕比那还要严重。

 

之所以这么说，是他觉得疼痛的感受实在太清晰了，神祇生命的硬度也会敌不过被诅咒的绝对力量，他在某一瞬间曾清晰地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声响，从体内某处传来，连带着皮肉也被撕扯，意识在短促的挣扎后重重跌入无尽的深渊。

 

下落，不停地下落，失重感正在将他的灵魂扯离身体，Loki已经不能确定他这一刻的感受是否真实。他似乎又在经历失去。他已经失去了很多，出生之地，父母，还有家园。他真的拥有过什么吗？或许是无处可用的头脑，以及那些并不讨喜的名声。当然，所有的一切在死亡骤然逼近的瞬间都无可遁形，又无迹可寻。只剩下令人闻之心神皆怖的撕心裂肺的吼声，穿过令人绝望的叠嶂呼唤他。

 

窗外，枯树斑驳，光秃秃的枝丫不时在阵阵刮过的寒风中摇动。已经是初冬时节了，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下雪。Loki推开门走了出去，仰头望着铅灰色厚厚的云层，能感觉到干燥的冰晶正在凝结。风冷得萧肃，刮在脸上有刺刺的感觉。在Asgard是不存在如此寒冷的冬日的，Loki身上只穿了一件米色的长绒毛衫，还不足以御寒，冰冷的气息透过每一丝缝隙争先恐后地渗入他的肌体。叹了口气，鼻息化成白雾，Loki很喜欢这阵转瞬即逝的雾气。他还是不算很习惯于地球的生活，但他已经学会了接受，比如和其他人一起乘坐会快速移动的方盒子去到另一个地方；通过触碰电子屏幕发送虚拟的邮件来传达信息；喝那种煮沸的苦涩却带着香气的液体需要加糖和奶；以及……做饭。

 

刚取出冰箱中的冷藏肉，Loki的电话响了起来：

 

“晚上我们去餐厅吃晚饭吧，听说离咱们家两条街外开了一家咖喱餐厅。”

 

“好。”

 

“那在家等我。”

 

“好。”

 

天微微擦黑时Thor已经到了家门口，一开车门猛地一股冷气灌进车里，激得他一哆嗦。搓着手噔噔噔要摁门铃，Loki正好从屋里出来，一件墨绿色羊绒风衣衬得他的身影纤长。

 

“如果想喝酒的话最好别开车了。”给Thor把手里拿着的灰色围巾围上，理好衣领，Loki笑得温柔。

 

“那就不开车，我们打车。”

 

“我想走过去。”

 

“不怕冷吗？”

 

“没关系。”

 

“好。”

 

Thor很想蹭蹭Loki的额头，甚至去亲吻那已经冻得发红的鼻尖，但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把对方的右手拉过握紧揣在自己的衣兜侧袋里，保护着彼此散发着的温度。夕阳也渐渐吝啬起来，光热散尽愈发冷了，但两个人谁都不急不忙，也不说话，就这么慢慢地一步步地走着，直到Loki的皮鞋尖和Thor的夹克肩头都落上了片片细碎的白。

 

“快到了。”

 

Thor的话突然惊到了Loki放空的思绪，Loki即使不转头也能感觉到Thor的手正拨弄着他散落开的头发上的雪。本就不多的雪片一被温热的手指碰到立刻化成了水，沾得指尖发凉。只摇摇头不说什么，Loki一点也不想打破这几乎有些奢侈的宁静，尤其是Thor在身边的时候。

 

他几乎失去了一切，Thor也是，于是他们仅仅剩下彼此。

 

推开餐厅的玻璃门，室内温暖而慵懒的鹅黄色灯光立刻将他们笼罩，与Loki记忆中重生后睁开眼的第一个画面重叠。下意识地抓住Thor，对方有些惊讶，停下了脚步等Loki跟上：

 

“怎么了？”

 

“没事。”

 

“来，这里。”

 

引着Loki到定好的座位坐下，Thor把菜单交给对方。自从那次战争过后Loki就沉默了许多，语言不再是他运用得最娴熟有力的武器了，Thor却能更强烈地感受到在他身上渐渐滋长的灰白，像是一个无形的空洞，正悄无声响地扩散。他有些恐惧于Loki再次获得的生命会被这空洞蚕食。

 

但Loki总是说他很好。

 

餐厅里悠扬的钢琴曲和其他客人们低声交谈的声响混杂让人精神放松。望着窗外越飘越大的雪花出神，Loki暗翠色的眸子愈发剔透，凉得让Thor心惊。

 

“Loki，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或者有什么想说的，什么都行，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你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感觉很孤单……哥哥？”

 

“会。”

 

Loki没想到Thor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承认，手里的叉子顿了一顿：

 

“是吗？我还以为你成天被那群自命拯救者的朋友前呼后拥，时不时还有女性的崇拜者们追在屁股后头，早就不知道孤单为何物了。”

 

“孤单和身边有多少人无关，有时候吵闹喧嚣只会让孤独更甚。”

 

“真不像从你嘴里说出的话。”

 

“在经历过这一切前我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感受。”抿了一口红酒，Thor等舌尖发酵的涩气缓缓褪下后才开口：“我们是神，生命漫长，会经历很多人类无法理解和想象的事情。信奉者不只是信奉者，他们也有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

 

“你是说你自己？”

 

“我们都是。”

 

“是啊，我们都是。你知道吗Thor，我常常在想，自己算是死过一次了，那么现在的生命算是额外得来的。那么我要用这些时间去做些什么呢？毕竟我们……已经不能再像曾经那样活着了。”

 

一直到吃完这餐饭Thor都没能回答Loki的问题。雪已经下得没过鞋底了，踩上去有轻微咯吱的声响。Thor的手还是稳稳握着Loki的，他能感觉到Loki也在回应。突然会觉得能在这样一个普通的雪夜里和爱人好好吃一顿饭，并肩散散步带来的安宁感竟弥足珍贵。

 

他们都曾险些再无缘这一切。

 

“陪着我吧。”

 

转过角，当站在自己家门口时Thor开了口，门前廊灯的光涂在他的脸孔上像用色精致的油画。后知后觉意识到Thor在说什么，Loki突然语塞。他以为自己会是更需要对方存在的那一个，会是更……脆弱的那一个。

 

“在你找到更多更重要的理由之前，我需要你或许能算一个。虽然以前我们打招呼的方式都是‘你居然还活着’，但这一切都过去了，不只是太阳，连夕阳都又一次照耀了我们。无论余下的时间还有多久，我都想和你一起好好度过。”

 

“就像这样？”

 

Loki向前走了几步，用脚在洁白的雪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心，自己站进最中央的位置，朝Thor伸出双臂：

 

“拥抱你最爱的人？”

 

“对。”

 

Thor还是补上了那个吻，将Loki紧紧拥在怀里，在下一片雪花落在唇瓣之前。